恰巴王八:出賣自己 或是拒絕窠臼的安那其龐克?
作者:陳韋綸
(恰巴王八演唱〈Tubthumping〉,最後並高喊釋放穆米亞。)
如果細數1990年代的熱門金曲,恰巴王八(Chumbawamba)的〈慷慨激昂〉(Tubthumping)是否榜上有名呢?當耳熟能詳的旋律響起,您是否不由自主地哼唱道:
I get knocked down 我被打倒
but I get up again 但我將站起
You’re never going to keep me down
你無法永遠將我壓倒在地
這首曾經攻佔英國排行榜第二、因1998年世足賽而紅極一時的歌曲(當年遊戲公司「藝電」(EA Sports)將其收錄於《FIFA World Cup ’98》這款遊戲中),可能也是絕大多數人對於恰巴王八這隻樂隊的唯一印象吧?不過,成為聲名大噪的迪斯可舞曲樂團之前,恰巴王八最初可是一支不折不扣的龐克樂隊。
成立於1982年的恰巴王八,與許多1980年代以降、英國第二波龐克潮樂團一樣,深受駑鈍(Crass)樂隊的啟發-例如駑鈍之於戴爾之屋(Dial House),恰巴王八則在里茲(Leeds)佔屋,實踐集體生活與創作。如果駑鈍給人的形象是嚴肅,恰巴王八的行事則是戲謔而充滿幽默感的。例如,樂隊曾以「皮膚病」(Skin Disease,Skin為雙關語,亦指光頭族)為名,參與一張名為《重返街頭》(Back to Streets)的Oi合輯,而整首歌曲僅是「I am thick」的64次反覆。
恰巴王八曾說:「對啦,我們當時大可把自己包裝成『北方版的駑鈍』,只不過相較於駑鈍對於花草茶與東方哲學的熱愛,我們對於足球與喝醉酒更感興趣,加上我們的北方口音...,所以一下子就破功啦!」
其實,恰巴王八也有嚴肅與積極面向政治的一面。樂隊早期歌詞內容涵蓋素食主義、動物解放、和平主義與佔屋生活,並同其他安那其龐克樂隊參與反戰演唱會。1980年代的英國,在保守黨的首相柴契爾上任後,旋即打壓工會,並欲對鋼鐵與煤礦市場化,而後引發了1984年的英國礦工大罷工。恰巴王八與當時許多關心政治的樂隊一樣,投入了聲援工人的行動,除了製作多首聲援礦工的歌曲,也前往礦工社區,從事社區服務,或為工人的兒童們進行戲劇演出。
恰巴王八並不忌諱與左翼團體及社會主義工人黨(Socialist Workers Party)合作,這標誌了恰巴王八與其他當時許多自詡政治立場為安那其的龐克樂隊之分際、甚至可以說是決裂。對此,恰巴王八於單曲〈革命〉(Revolution)內頁回應道:「革命必須建立在資訊與想法的傳播之上、必須與人建立連結,而不是框出一個小圈圈,站在裡頭看著所有事物沈滯腐敗。站在旁邊叫囂是沒有用的,我們必須開始踢倒所有門!」對於1980年代以來漸趨封閉的無政府龐克場景,恰巴王八也譏笑:「如今自己動手做的原則,已經只限於那條永遠不洗的緊身褲上了!(諷刺當時的許多龐克過於專注於以服飾上的布章標示個人政治立場,卻不企圖參與現實社會中的政治改變)」
(恰巴王八於1985年發行單曲〈革命〉)
經歷1980年代末期至1990年代初期地下舞會文化的洗禮,恰巴王八與龐克場景漸行漸遠,開始擁抱合成器與舞曲節拍。時至1996年,樂隊做出可能是成立以來最大的抉擇:當時德國EMI提出一紙價值10萬英鎊的合約,為樂隊發行包括〈慷慨激昂〉一曲的專輯。說來諷刺,早先恰巴王八對於EMI的痛恨,如果不能說是不共戴天,將其反EMI立場稱為「堅定」應不為過:包括前往EMI公司潑漆,1989年,樂隊甚至參與了一張名為《去他的EMI》(Fuck EMI)合輯,痛批EMI投資軍火以及與南非種族隔離政策的關係匪淺。
最終,我們都知道樂隊的選擇是什麼了。恰巴王八成為許多人印象中因世足賽而走紅的「一片歌手」,也成為龐克場景中的眾矢之的。1980年代與恰巴王八一同巡迴演出的龐克樂隊Oi Polloi甚至錄製一張「反恰巴王八」迷你專輯,痛批他們是為了銷售唱片不擇手段的偽君子,Fugazi的Ian Mackaye也憤怒地與恰巴王八斷絕往來。最終,在成軍30年後,樂隊在2012年解散了。對於踏入主流的決定,樂隊表示不曾後悔,因為與EMI簽約,他們一了去日本與美國巡迴的心願,口袋裡也多了一些錢。更重要的是,對他們來說,這個決定能讓更多人接觸到樂隊想要傳遞的訊息。不過,此後談論此樂隊時,必然的敘述就是:「出賣自己」(sell-out)的樂隊。
那麼,是否有人在乎,恰巴王八有機會登上電視舞台、走進大多數民眾家庭之後,實際上做了什麼嗎?1995年至1998年,正值利物浦(Liverpool)碼頭工人罷工,在1998年的全英音樂獎(Brit Awards)上,恰巴王八演唱了〈慷慨激昂〉,並將歌詞改為:「新工黨出賣碼頭工人,就像他們出賣我們一樣(New Labour sold out the dockers, just like they'll sell out the rest of us”)」,表示對於工人的支持,事後主唱更往當時坐在台下的副首相約翰・普雷斯科特(John Prescott)潑了一壺冷水。因為這首歌而上遍電視台的恰巴王八,也就順水推舟,演唱時加入各種聲援口號,例如:釋放穆米亞⋅阿布⋅賈邁爾(Mumia Abu-Jamal,在沒有任何有力證據下即被控殺警而在牢中超過30年的獨立電視台記者與民權運動人士)。又或者同意美國通用汽車(General Motors)使用歌曲,並將所有款項捐贈給獨立媒體如Indymedia或Corpwatch。或者,免費贈送歌迷一首至「前情人布萊爾(Tony Blair,前工黨黨魁與英國首相)」,諷刺工黨背叛工人。對於樂隊最重要的,或許不是透過什麼手段與媒體傳播訊息,而是保持訊息本身的尖銳與批判性吧!
正如《國亡之日》同名書作者Ian Glasper所說:「我訪問了超過100名受訪者,每個人對於安那其龐克的想法都不一樣。」對於安那其當如是,或者保持訊息的激進性與傳遞手段本身的政治正確孰輕孰重,每支樂隊、樂迷都有不同看法,對於恰巴王八來說,過去30年來,樂隊在關鍵時刻的抉擇,正是對此大哉問的漫長實踐與辯證。
(《國亡之日》(The Day the Country Died)同名書籍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