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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快被無聊殺死 於是大家都來到這裡——日本「No Limit」東京自治區場景報告


二〇一六年No Limit東京自治區海報。

撰文:魏立

一、

去年(二〇一六)九月,東京並杉區的高円寺出現了一大票外國人。

來自香港、中國、台灣、韓國,以及德國等世界各地的「大笨蛋」們齊聚一堂。音樂人、藝術家、刺青師、演員、運動者,還有一堆不知道在幹嘛的人。有的人滿肚子墨水,有的人滿肚子啤酒,都在這個不熟悉的街道上面大聲啷嚷。所有人都快被無聊殺死了,於是所有人都來到了No Limit東京自治區

多年前的一場大地震,讓東京的年輕人開始移向郊區。而一直都帶有一點嬉皮生活味的高円寺,更是許多對藝術有想像的年輕人進駐的首選。就這樣,傳統的商店街開始有了許多特別的小店家,車站前的廣場更是每天都有街頭藝人演出自己的作品。特殊的咖啡廳與數不清的古著店,神奇的二手書店與一堆奇怪的空間。相較於下北澤與其他地區,高円寺更有一種胡鬧感。好像你曾經想像過、卻不現實的店家,都會出現在這裡。一個居住在此的日本朋友是這麼說的:高円寺是最有名的次文化時尚與音樂聚集地!

作為一個在台灣窮忙的樂團人,走出了高円寺站,確實讓我非常的驚艷。馬上拉著朋友,去便利商店裡笨拙地買了瓶沒看過的9%啤酒,帶著一點微醺,進入這個神奇的國度。

以高円寺站為中心,拉出了三條商店街。在日本傳統的商店街文化下,店家的凝聚力相對更強,彼此對於這片社區也更加的團結。讓你一眼便看得出原有的規畫之外,更多的是商家本身的參與度與共力性。而我們沿著這樣繁花錦簇的商店街,走到了接近最末端的「素人之亂民宿-大笨笨收容所 (素人の乱マヌケ宿泊所)」。

(一群人在公園準備No Limit卡車使用的布條。攝影:Kodama)

二、

「先創造革命之後的世界!」

在眾多社運團體之中,發展出獨特方式、讓眾人意想不到的一群人,不斷在嘗試著抗爭的另一種可能性,他們就是:素人之亂。

在二〇一一年,素人之亂曾舉辦「超大反核遊行」,總共一萬五千多人參與,大多都是過去並沒有社運經驗的民眾,而且多為所謂的魯蛇、尼特族等社會邊緣人。

成員大多是獨立店家的店主、社運參與者、年紀一大把的打工族、一群不務正業的龐克仔等等,就是一群對於社會極度不滿的人們。與大多組織不同的是:他們的會議常常是伴隨著酒精的。對於活動的設計發想,啤酒永遠是最好的催化劑。在笑聲與胡鬧下,他們開始了No Limit東京自治區的計畫。

(來自台灣的龐克樂團共犯結構於卡車上演出。攝影:Kodama)

三、

為期七天的活動,加上落地那一晚的前夜祭,No Limit大大小小總共舉辦了五十場活動。然而並不僅限於高円寺當地。鄰近的中野、新宿、下北澤等地區的店家與空間,都是這次活動的範圍與共同籌備者。來自各國的樂團在不同的live house演出、由咖啡廳「Cafe Lavanderia」舉辦的刺青交流會、新宿Irregular Rhythm Asylum的版畫教室、下北澤氣流社的精霊之音演奏會、潛藏在各處酒吧的DJ night、攝影展、各國的一些活動與場景報告座談、美食廚房,甚至是走上街頭,在新宿滿為上班族的時段,上演載滿龐克樂團的搖滾卡車與各式遊行活動。

也許今天在身旁和你一起參加活動的人,就是明天某一場活動的主辦者。剛下飛機時,你可能誰都還不認識,但明天,你就會參加「朋友舉辦的活動」了。

對於像我這樣不養生的年輕人來說,去到日本的那幾天反而自動的早睡早起。因為隔天一早就有你好奇的活動,而且是趕場進行。但最重要的,反而是對於活動之外突發情形的期待。可能一群在車站迷路的朋友,拿著吉他就乾脆地圍成一圈坐下,拉著同樣也剛到車站的不熟友人,語言不通就唱歌,不認識的就乾一杯。

整個No Limit的活動內容包羅萬象,對於他們來說,好玩似乎很重要,因為他們討厭無聊。

無聊的學術、無聊的規則、無聊的警察,無一不是他們想打破的「limit」。所以即便你就是來玩的,也能玩得盡興。除了特別的講座與研討會,大多數的場合,都是非常活潑且吸引人的。但特別的是,live house外面的人不聊樂器,聊的都不是音色的好壞,而是在自己的國家中對於玩音樂的現實困境。版畫教室聊的不是技術層面的問題,而是對於掌握了最DIY印刷技術的體會,對於生產工具更進一步的理解,以及這項技術的後續發展。

活動不打著太多意識形態的旗幟,而把一切的討論留給了在場的所有人。

人跟人的距離在那一周被拉得很近,因為晝夜的相處,以及對於各自深層的討論,你會發現其實各國的人都一樣,大家都同樣地在面臨一些時代性的困境。然而不少活動其實都在挑戰著常規社會的價值觀,當麻煩發生時,比方說警察的到來,所有人也會突然地團結起來,不會只丟給主辦方去解決。當然身為外地人能做到的可能也只有關心,但是這個關心,同樣的也表達了對於整個活動的認同。場景之所以為場景,便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是造就它的一份子。整個活動打破了主辦方與參與方的界線,在很多時候你分不清楚誰才是這場活動的工作人員,似乎也沒有必要分得清楚。如果整個活動是一齣舞台劇,那麼每一個人都是演員。

(Irregular Rhythm Asylum舉辦的版畫活動,自由參加。攝影:Kodama)

四、

大家都一樣,大家也都不一樣。

大多數的參與者與主辦方都在自己的國家做抵抗、過生活,客觀來說物質上的生活並不富裕。去到日本一個多禮拜,除了自費的機票錢,比台灣高出不少的物價,也讓整趟的花費拉高了不少,更別說請這個無薪的長假了。

在來到日本之前,素人之亂就積極地統計人數,民宿免費開放住宿,而各個有空間的日本朋友也都布置好自己的空間讓各國朋友過夜。居住品質當然不能和飯店相比,但大家並不介意。一個禮拜多以來,我們都是這樣過夜的。

在吃的方面,素人之亂的人也依然以無厘頭的方式解決。他們向全國募集了大量的白米,然後每天中午捏成飯糰給大家吃。

此外,樂團的演出也給了非常充足的演出費,刺青的朋友也在咖啡廳的刺青活動中賺回了一些旅費,而對料理有研究的朋友,則在一間叫做三小酒吧(なんとかBar)的空間販賣自家料理。一些各國空間的朋友也都帶著一些自家商品來宣傳與寄賣。

大家都一樣,一樣窮,但大家也都不一樣,我們都各有所長。怎麼讓這個場景維持雙向性非常重要。做為場景的一份子,如何在場景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時健康地為場景盡一份力,更是每個團體(?)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五、

整個活動參加下來,莫名的就多了來自各國不同領域、不同工作、興趣的朋友。過去在台灣參加音樂活動,認識的朋友大多是樂團相關的工作者,即便有單純來聽音樂的生面孔,話題可能也大多環繞在音樂上面。而No Limit似乎打破了這個單調的框架。

如同之前提到的,參與活動的空間很多元,有展演空間、藝廊、小教室、咖啡廳、酒吧、live house等等。每一場活動都展現店家自己的個性。作為一個參與者,整個活動設計讓人感覺並沒有什麼侷限,氛圍很像是一群好朋友,各自想了自己擅長的活動,卻不失整體感。不同於商業性質的活動,我想移除框架之後,卻能同時保有主題性的原因,就是那長久相處起來的默契吧。除了活動本身增加了多樣性,準備工作與風險承擔也都更在各單位得心應手的範圍內。

活動的內容百百種,自然吸引到很多不同類型的人們參與。如果我們是這個場景的演員,那麼它提供了很多不同面向的舞台。可能同一時間,某個朋友在咖啡廳給香港來的朋友刺青,我在一個展演空間看從沒看過的中國樂隊演出,而那些靜不下來的朋友們在某個酒吧和日本朋友拚酒。

我想大多數的參與者,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感興趣的活動。

然而當每一場活動結束之後,留下的參與者在店家內互相認識,無論是交流討論、或純粹是懶得走動,空間似乎在這個時候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因為空間上的方便,讓我們彼此多了更多互動的可能。無縫接軌地承接了結束之後的後續討論與效應。

六、

空間是No Limit很大的一個重要成分,如果要辦一個為期一周的活動,多樣的空間勢必是重要的一環。而這樣的形式似乎跟日本傳統的商店街文化有所關聯。為了讓街上活絡起來,店家會共同舉辦活動。在平時,商店街也保存並展現了當地的人文氣息,拉升了社區的凝聚力。而素人之亂的大多數成員,平時就是在這樣一條以店家為單位,以集體共力的方式,在街道上生存的人。雖然No Limit的活動地點並非都在同一條街上,但也許基於這樣的生活型態,自然也更知道怎麼和其他店家相處與合作。

在與素人之亂的重要成員——松本哉聊天時,他提到「在城市中做抵抗」是素人之亂很重要的一個核心想法。然而他自己是素人之亂民宿、素人之亂五號店(二手家具店)的老闆,也是なんとかbar的其中一位共同經營者。民宿增加了與外地人接觸的機會,提供住宿與當地資訊。像家一樣的二樓客廳更是交流與凝聚的好場所。二手店則維持了與社區的關係,對於這麼愛鬧事的一個團體來說,一個能與鄰居打好關係的空間也是相當重要的。至於酒吧則是最棒的場所,無論好玩的、有趣的、白目的、邪惡的想法,都是在這個有酒、有朋友的環境下催生出來的。

在個人主義盛行的日本,甚至全世界,以空間的形式去做抵抗,似乎也成了當代重要的一個命題。

主辦了二〇一一年「超大反核遊行」之後,松本哉便開始常態性地與亞洲各國來往,並發掘具有意識型態的空間與活動。諸如台北的半路咖啡、愁城、台南能勝興,以及韓國、中國、香港等地的組織空間。因此這次受邀的參與者,不少也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空間經營者、活動籌辦者。

在面對中、美兩大強權的經濟制約下,東亞的各國們一個程度上都處在差不多的困境中。素人之亂想拉起東亞的串聯,讓不分國籍的人們有機會交流、團結起來。

因此No Limit也放大了一種不同的交流、合作方式,與一般商業性質的技術交流不同,少了合約、工作簽證、資金的洽談、利益的精準考量,我們用一種以相挺朋友為出發點的初衷進入活動。並非不求回報,而是共力。我們清楚地了解彼此,知道對方的付出代表著什麼。而未來台灣要創造一個場景時,他們也一定會出身相挺的。這樣的關係更緊密,所謂的交流也更真心。我們樂見這一層關係,這也是這場活動最珍貴的寶物。

(遊行現場。著桃紅衣者為韓國音樂人Yamagada Tweakster。攝影:Kodama)

七、

當然在活動過程中,也聽到了一些朋友的建議與檢討。像是某些活動的主旨不明顯,以及部分的討論沒有被適當地拉高。但我想這一次活動的首要重點已經達成了。它讓不同國家的人,在一個離家很遠的地方,結交了非常要好且想法接近的朋友們。如果把這場活動當成「初次見面,請多指教」來看,我想之後的交流便能更合適且更容易地帶入其他討論。

No Limit結束之後,大家各自回國,香港的朋友馬上地來了一趟台灣,大家似乎都不甘寂寞。而今年(二〇一七)的「愁城鬧事——生產線上的噪音,王八蛋的流水席」請來了香港、中國、日本、沖繩的樂團演出,也承接了去年No Limit結束後的餘溫。如今我們與各國交流已經變得越來越容易,勢必要感謝素人之亂與No Limit的所有工作夥伴。

由於過去以來,愁城大多的發展都與樂團相關。接觸的空間有限,對於其他空間經營者也並非有太多認識。愁城鬧事兩天的音樂活動雖然拉升了愁城的知名度,也帶出了一些討論,但與No Limit做對比時,發現我們很難在活動結束後進行更深度的後續討論,隨著活動散場,討論似乎也都各自打包回家了。於此我們在活動後兩天(七月十八日)舉辦了「Do it Together! 一起幹吧!:東京、上海、香港、台灣共力場景經驗分享論壇」,也找回了不少愁城鬧事當天的活動參與者。

雖然還沒有進行完整的討論,但是在去年參加完No Limit之後,愁城成員似乎也意識到了空間的重要與發展性。空間同時保有凝聚與發散的作用,除此之外,經營得當的空間更能讓討論具有常態性。未來如果能與其他空間合作,甚至自己開一些小店舖,討論的層次勢必可以在更拉高一層。

回到了自己的國家,生活又追了上來,在還來不及的情況下,我們又回到了平日那令人煩悶無聊的工作場所。順著我們都不認同的規則,回到那無聊的生活。似乎全世界都在發生相同的事,作為一個在城市生活的大多數,要發展自己的個性與特長,甚至散播自己的理念,都不是一件簡單且被社會祝福的事。

如何凝聚身邊抵抗的力量,再與國際串連起來,是我們一直在面對的問題。當然,此時的我們多了很多外國朋友的團體、組織可以學習與參考,可是回到商店街不常見、民族性不同,做事方法也不一樣的台灣,我們要怎麼尋找自己的方式,建立適合自己且有機的抵抗,勢必是我們接下來要面對的難關。

無論如何,讓我們繼續殺死無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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