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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別處境、情慾與行動主義-《這也是我的場景!》映後座談記錄


(《這也是我們的場景!》劇照)

前言:原片名《Ini Scene Kami Juga!》(這也是我們的場景!)是一部記錄印尼爪哇各城市硬蕊(hardcore)/龐克(punk)場景中女性參與者的紀錄片。導演Hera Mary認為:目前印尼場景仍是由男性主導,身處其中的女性時常感受到自己處於弱勢的位置。影片敘述了14位女性受訪者對社群的貢獻,此外更述說在龐克或硬蕊表演的場子中遭遇性騷擾的經歷;影片也討論了性別歧視、情慾與行動主義...等等的議題。

愁城很榮幸能夠取得導演的同意,於此次「場景報告:龐克紀錄片影展」中播映此片。雖然印尼與台灣的音樂場景,在政治、社會、經濟或文化背景上,皆有諸多殊異之處,但片中提及場景中的女性經驗或是遭遇的問題,觀影時仍讓人心有戚戚焉。故此,愁城於映後安排了一場座談,本文即是當日座談的紀錄,期盼能夠引發更多迴響、討論。重要的是(一如參與討論的觀眾所言):時時反思,莫讓自己的行為壓迫了別人,或者流於口號或妄想。

 

主持人:陳韋綸(愁城成員)

與談人:邱珞筑(想和大家分享經驗與觀察的一名性/別相關議題研究同好)

參與映後座談的討論者們:Ready、吳花菓子、王丹青、詹秉諺、Nata、呂靖儀、Jona

記錄與逐字稿整理:陳韋綸(特別感謝珞筑給予建議並提供部分註解之補充)

陳韋綸:《這也是我們的場景!》的導演Hera Mary本身也是印尼萬隆(Bandung)金屬樂隊「Oath」的主唱。《這也是我們的場景!》訪問了爪哇各個城市共14位活躍在龐克/硬蕊社群裡的女性成員,講述他們自己的經驗。

今天我們非常開心,映後座談邀請到珞筑。珞筑無論是對於台灣地下音樂場景或是性/別議題都有參與以及自己的觀察。2014年318學運期間,發生了彭華幹事件,他們發起了名為「女性閱聽人」的行動。(註1)

《這也是我們的場景!》對受訪者提問的其中一個問題是:如何進入龐克/硬蕊場景?就是龐克啟蒙的經驗吧!這個經驗有正面的,也有不是那麼好的一面。我好奇珞筑有這樣子類似的龐克啟蒙經驗嗎?你會怎麼去敘述它?

邱珞筑:所謂的「龐克啟蒙」經驗你是指?

陳韋綸:嗯...因為《這也是我們的場景!》訪問的都是龐克場景裡的成員...,在台灣可能用「場景」、「龐克場景」不是那麼準確。如果說「地下音樂」圈,你有沒有類似的經驗?這段經驗你會怎麼去敘述它?

邱珞筑:我自己是宜蘭人,也不是很年輕了,小時候網路沒有那麼發達。在宜蘭,我們是看音樂雜誌,或是到台北淘兒(Tower Records)買唱片。(當時)很難在網路上知道一些音樂。在大學以前,還是比較常聽國外音樂。小時候會覺得國外音樂比較好聽,還不知道台灣有什麼地下音樂場景。

如果你不在台北的話,根本不會知道實際上台北地下音樂場景已經蠻蓬勃。大學加入社團,認識了知道台灣地下音樂的朋友,因為那樣子才知道台灣地下音樂圈。出社會後,在台北生活才開始密切的跑去一些地下音樂圈的聚集場所,比如地下社會(註2)或是對面的師大公園,那時候真的去得很頻繁,才感覺比較算是實際接觸台灣地下音樂圈的時候與狀態。

如果是龐克,我覺得像你說的,台灣沒有明確的龐克社群,我認為是這樣,因為人比較少,分類沒有說有一個明確的(龐克)社群,大概是喜歡次文化的就會混在一起,不會有那麼清楚的類別。我比較清楚(龐克)是共力社(註3)那時候-做小誌(zine)、辦表演,身邊有朋友感興趣、討論才比較切確知道龐克精神、D.I.Y.那些東西,就是所謂的龐克社群真正在做什麼。

陳韋綸:以我經驗為例,之前常去地下社會看表演,但家人認為我只是跑去喝酒。可能沒接觸Livehouse,沒辦法與他們講述這樣的經驗。我剛剛是想問:你說的那個經驗,怎麼去形容它?

邱珞筑:那時候真的蠻爽的,現在還是很懷念,哈!那時候一個禮拜會去地社或公園2到3天,有時候去看表演,或者沒看表演就是一直在公園,也不知道是幹嘛。朋友間會問:「今天要不要去公園?」 我一開始住板橋,還認真約去公園,然後在那裡混到早上。真的蠻爽、覺得自由。當時感覺日常生活只是背景,主要生活根本不管有沒有上班,而是喝到爛醉、喝到早上、吃東西、回家。

有時候十幾個人,發現隔天需要上班的只有1、2人,很詭異,好像大家都不用工作,工作遲到也管他去死,每天在那裡混,感覺真的很自由、放鬆。人際關係也很開放,遇到誰,就算不認識,反正在那邊好像就認識了,可以打招呼。在這個社群裡,好像大家都是一起的。

陳韋綸:作為女性,你是否有因為性別而(在地下音樂社群內)遭遇糟糕的經驗或是歧視呢?你如何去處理?

邱珞筑:影片中場景內的衝撞行為好像很危險(註4),但我覺得在台灣衝撞相對安全,我沒有在當中受到傷害或性騷擾。

不過,你會覺得「正面抓胸部」這件事情有可能發生嗎?在我身上就發生2次。而且是認識的人,也是樂團的人。(這邊要強調一下,不是為了要扶我起來而不小心摸到的那次意外,以免誤會。)

(當時的情況)就是(對方)喝醉,但應該也不是真的很醉吧?就正面給我抓下去。我當時在講話,你就給我(抓)下去,當下真的傻眼,不知道怎麼反應。

在那個狀態下,你會覺得不能表現得太大驚小怪,(因為)別人會說:哎!女生就是這樣,給你(抓)一下就喊性騷擾。所以那時候,雖然我在性和身體上面比較開放,但這種情形非常不尊重人,我覺得很誇張,但是因為上述的理由會盡量不想這麼大驚小怪,(會)故作鎮定和雲淡風輕。

現在想起來感覺是失望。明明是在地下音樂場景中,我在放鬆、我跟你是朋友,你卻突然間抓我胸部。

(影片中其中一位)受訪者講的(性生活活躍的女性會被認為是蕩婦)。我之前性生活也蠻活躍、自由,但隨後得到的就是「性自由的反饋」。後來我得知自己被傳得非常難聽,甚至被取了一個稱號。現在實在是不太想講(那個稱號)。但「不想講」這件事,還會讓我在做性/別議題,覺得自己怎麼不敢講、不想講?因為如果我是推動女性主義、性/別的人,應該要很勇敢,別人也是這樣期待。

但我還是不想講,因為真的太難聽了。我知道的時候真的很傻眼,某個人跑來跟我說我被取了一個稱號,我覺得超不爽的,事後我有去追查問了很多人,但無法得知切確的人,隱約知道大概是一群人聊天嘻笑的內容,這裡面應該有幾個都是我認識的人吧,這件事真的讓人很失望。

這件事對我造成實際的傷害,因為我以為自己是在一個很自由的地方,但實際上就跟主流社會沒有兩樣,十分父權。如同影片中ALDA說的:「它多像一個陷阱阿!當我假裝身在那個綠洲的時候,但現實並沒有不同,反而更可怕。」

(《這也是我們的場景!》放映現場) 

Ready:假設今天有一個女性友人想進入龐克社群,會需要提醒他們什麼嗎?因為如果是男性朋友,好像大家都是哥兒們。如果是女性,有什麼是必要知道的?

邱珞筑:我覺得沒有什麼是必要知道的。

我覺得這影片很有趣的是:當受訪者被問到男女有什麼不同,受訪者都會回答:沒什麼不同。那為什麼要把女性特別拉出來談?其實是一個後設:我們覺得沒什麼不同,但(實際)女性居然被排除在(社群)之外,所以才把它拿出來談。(其實)被排除的不只是女性,只要不是「男性的那個樣子」,都會被排除。

我們有個朋友,ta是生理男,平常可能會作像是變裝皇后的裝扮,ta有一次去樂團表演的場合,應該也是一些認識的樂團的表演的場,結果也是被指指點點,疑似也是和認識的人是同一群的人...

吳花菓子:ta其實不只一次(遇到類似的情況)。後來ta根本不想去龐克音樂的場子。那次是ta來找我,結果被表演的樂團說:打扮那麼中性、花枝招展、娘娘腔...。

邱珞筑:所以應該說:不只是女性被排斥。

如果講女性,場景中到底有多少女性是樂手,或被認為「有做事」。當然可以提出誰誰誰,但其他的都是男性吧?當中的女性到底是誰?這樣說很尷尬,比如像是「大嫂團」這樣的說法,生理女性進到這個場景,可能就是當「妹」然後可能變成「大嫂」,我並不是說這樣不好,我也算其一吧!只是說好像女性大多數在場景內只能是這樣的位置和角色。

吳花菓子:我覺得比較奇怪的是:到那種(龐克)場合,好像我們一定要學會保護自己?可是我難道不能是「弱者」?難道我一定要學會保護自己?應該是別人不要侵犯我,為什麼是我要保護自己?難道「侵犯別人」這件事情這麼合乎常理?我覺得遇到這種事情,都好像是一次洗禮,經歷過就會知道這個場景其實不適合弱者。

邱珞筑:之前一位朋友跟我說:以前破爛生活節(註5),有一位外國藝術家會跑到台下抓女生的胸部,希望此舉可以激起女生反擊的動作以達到對自己身體自主的覺醒(當然ta是這樣說啦),但台灣女生大部分被抓了之後都是:額!怎麼這樣子?(退縮貌而非反擊)這個做法當然有一定程度的爭議,但如果回到相關的脈絡之下,我自己的看法倒不覺得此舉一定必以道德規範撻伐之規範之。

龐克很尷尬是:知道它的歷史脈絡,是覺得在(龐克)以前太約束,衝撞是為了突破身體界線。(破爛生活節的藝術家)抓女生胸部是為了解開社會束縛,(希望女性)去保護自己。但時代演變至今,這可能會有政治正確上的問題...不過我們也必須說這種演變也許正是顯現出過去和現今社會的不同,這使我們必須要走向更個人更細微的討論...

陳韋綸:怎麼說?

邱珞筑:現在傾向個人,以前比較集體。(註6)現在是所有東西都並存在這個時代中。其實我覺得很難解決。你很難知道誰的界線是什麼。可能對於龐克場景還是有點幻想,我自己也超級喜歡衝撞,但我知道有人不喜歡...

陳韋綸:像我現在就不喜歡衝撞...

邱珞筑:他說他很討厭有人(在衝撞的時候)甩人。我就是那個人,哈哈!(要知道每個人身體界線的不同)變得很困難,我不知道怎麼解決,但我們應該要討論這種事(身體界線),知道有這樣的事情存在,而不是說:來到龐克場景就是要怎樣怎樣才對。

陳韋綸:之前RVIVR(註7)在Revolver演出,我沒看到實際的情況,但當時樂團主唱Erica制止一名觀眾,好像是因為衝撞行為比較激烈?因為你剛剛提到每個人的身體界線都不一樣,那你怎麼去看主唱的這個動作?

邱珞筑:RVIVR認為自己是酷兒(queer)樂團,過往ta們會制止過激的衝撞,讓我想到以前暴女(註8)會說男生到後面,女生到前面來。可是我不明白的是,因為台灣沒有感覺衝撞那麼恐怖。我沒有在國外看表演的經驗,我記得你之前說有一個團...

陳韋綸:那時候有一個美國的龐克樂隊NOFX在The Wall(註9)演出,場子來了比較多白人男性,比較魁梧那樣,衝撞也是很「盡力」,我才想說下去衝撞會不會怎麼樣。

邱珞筑:對,所以我之前在想ta們怎麼會一直提(衝撞)這件事,也許(在美國)真的很嚴重。台灣我不認為有那麼嚴重。(RVIVR演出)那時候發生那件事,我想說:終於看到傳說中的「場景」了!哈哈!ta制止別人了!而且確實是白人男性被制止!哈哈!

你說還有一個女生被抬起來、傳來傳去?就你啊(指吳花菓子)!不過妳也是無所謂吧?

陳韋綸:如果我被不認識的人突然抬起來應該會很不爽!

邱珞筑:但那時候你已經被人群傳到其他地方了!哈哈!

(《這也是我們的場景!》映後座談) 

陳韋綸:我再提一個問題。影片當中一個受訪者提到,因為自己的性生活很活躍,就被大家罵是蕩婦,但男性性生活如果很活躍,就不會受到類似的批評,自己可能還會洋洋得意。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異?

邱珞筑:這就得講到性/別的二元對立論,分男/女、陽剛/陰柔、身體/心靈、正常/異常、主體/客體...女性直接對應到客體,父權二元階層下,與異性戀單偶式霸權跟反同性戀很像,跟繁衍有關,男性是生產的機器,女性成為男性的財產。在這個演變中,男、女各有其固定的社會角色,從原本社會型態需求漸漸成為一種固著的規訓,男性應該主動、陽剛,女性就是被動、純潔(註10)。

(在性別二元的結構中),受害的不只是女性,男性如果不陽剛,也會被排斥。女性則不可以是情慾自主的,必須是純潔。如果情慾主動,就會被系統排除。

有些人覺得事情沒有那麼嚴重。但像有人說318究竟是社運還是學運?為什麼有人會說是學運?明明不只是學生參與,但後來卻一直被限縮。因為大家認為學生是純潔的,提出要求,希望上面行行好,接受我們的請求。他就是一個純潔的客體,跟女性的位置類似,都是二分化的結果,其實都是同一個邏輯:你只要超出社會體制範圍,就會被撻伐。

接著談到性。不只是女性,只是在二元階層化結構中,女性會受到比較大影響。但性在社會中終究很禁忌。男女都一樣。例如「變態」。我不排斥變態,應該說有些人情慾比較特別,但很容易被說成是變態。害到人是一件事,但你有任何的情慾想像,或是慾望比較特別,大家就會說「變態啊!」。男生很容易被說成是變態,他們也是在性的壓迫底下,所以不只是女性,只是女性特別在這個簡化的公式下,很容易被顯現出來。

陳韋綸:丹青是不是想要分享看法?

王丹青:有一段印象很深刻。裡頭受訪者說,印尼場景裡有一些龐克,認為自己掌握了一點知識,口號或是歌詞上看到一些東西,就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對我來說這樣有點教條。對於比較不成熟的場景,或是剛進場景的人,這種狀況蠻明顯的。不只是龐克,對於任何帶有政治傾向的文化來說,都會有這樣的狀況。但對於這樣的狀況,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詹秉諺:影片裡頭有女性成員提到:在龐克場景裡頭蠻開心,因為男性會保護他。想請問珞筑,在場景或社群裡,如果你特別被保護,感覺是什麼?

邱珞筑:其實女性主義裡常會提到聖女跟蕩婦的想像。以前不是常說:男生都喜歡蕩婦,但是娶回家的要是聖女?有一些男生會說:我不是父權,因為我尊重女性、女性很偉大。這就是我說的純潔客體的想像,這也是父權。我交過一些男朋友,會認為女生不能穿得很裸露,覺得女生不能這樣,對我來說這是一種父權。

但是,也有人認為社會已經如此險惡,我要享受我的父權紅利。我不會批評他們,有些女性主義會去批評這種情形,例如反對女性裸露,認為這是迎合男性凝視。我一開始進入群體,也享受了性別紅利,我不覺得有什麼不能享受的吧?但我覺得不要成為(父權)的幫兇,不能因為自己享有了這種紅利而去說:「喔我沒有感受到有父權阿」或是「其他女生是在叫什麼叫」(當然我知道有些人會認為這樣就是幫兇的一種啦,但我所強調的是不要否認父權的存在與女性的處境,也不要不在乎其他正在爭取女性權益的人或事情)。

(《這也是我們的場景!》映後座談) 

吳花菓子:講到保護。其實應該說在衝撞的當下,不是女性就是被保護的對象,因為一個人跌倒了,不分性別就是會被扶起來吧?

邱珞筑:實際上應該不要分性別。例如:男生不能打女生?但如果女的很壯,我也會覺得她怎麼可以打你啊!所以不是說只是性別的問題。

Nata:會覺得(影片)有一個重要的提醒是:在一個團體裡,對自己要會反省。例如在場景裡,有沒有在做壓迫別人的事。(例如:哪怕只是一個笑話,都要注意會不會讓人不舒服。)不要讓自己流於口號或是妄想,而沒有反省自己。

詹秉諺:我內心的結論是:有可能女性要的,不是因為是女生,所以要特別照顧。在場景中,如果衝撞發生了,自然而然才是比較正常?

邱珞筑:但有些人會覺得被碰到都不願意,這就是剛剛談的身體界線。例如之前有一場鬍鬚女(Ladybeard)的表演(註11)。因為鬍鬚女很有名,所以很多普羅大眾都有去...

吳花菓子:鬍鬚女已經被媒體報導,還上了宅新聞,去的觀眾很多沒有聽樂團的經驗,完全不知道什麼是衝撞,我就有朋友是這樣,但在現場被衝撞。

邱珞筑:網路上很多人在罵「撞來撞去幹嘛?」。

吳花菓子:現場就是這樣,不知道衝撞的佔多數,少數人衝撞,結果被當成是樁腳。我一開始也覺得是他們搞不清楚狀況。但後來我想,只要他們有反應,就必須看待這樣的狀況。然後應該怎麼辦?如果客群不知道衝撞文化,就必須要特別解釋衝撞文化是身體界線特別模糊之類的。

王丹青:對於主辦單位來說,(告知會衝撞的情況)好像有點奇怪?

邱珞筑:主辦單位好像可以判斷情勢。(因為當時鬍鬚女已經很有名,應該可以料想很多非樂團的觀眾到現場),不是要批評主辦單位,而是討論可以怎麼辦。

王丹青:還有一個狀況,就是在沒有那麼衝撞,音樂相對平靜的場,也有些白目在那裡撞來撞去。

邱珞筑:有些人可能比較敏感,覺得這樣就到達他(可以衝撞)的點了。

呂靖儀:我覺得是「他們」要去尊重衝撞這個文化。

詹秉諺:其實閃遠一點就好了。

邱珞筑:可是他們是在不知道的情況。

陳韋綸:應該是說就算他躲遠一點,被衝撞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厭惡)。

Jona:所以他們就會離開,不想再進入這個社群,就是這樣。

邱珞筑:我想回應丹青。你剛剛說有人知道口號,但不知道更深層的東西。你肯定他至少知道了口號。但我的觀察,這種人永遠就只是這樣。如果你的場景中有這樣的人,你該怎麼解決這問題?

王丹青:如果不想讓這樣的人,停留在只是知道口號的一種狀況上,可能需要教育吧?

邱珞筑:可是你要逼他嗎?會不會很奇怪?

王丹青:對啊,碰到這樣的問題就還蠻麻煩的。

邱珞筑:我覺得這種狀況普遍存在各種議題圈或社運圈中。

王丹青:如果他動機單純,就不能指責他不懂。也許可以透過樂團表演,一點一滴去傳播(理念)。

邱珞筑:是不是要求所有人都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是對的?我是說每一個人都該獨立思考,但這是不是也是一個問題?

陳韋綸:什麼問題?

邱珞筑:「都應該要」。如果你沒有(獨立思考),你就是怎麼樣怎麼樣的...感覺。

詹秉諺:我覺得不管是龐克,或是任何次文化場景,跟人對話很重要。例如你對某種文化有一定程度的認識,如果不跟人對話,就會有距離,對方甚至會覺得自卑,對於推廣就比較不利。

邱珞筑:如果是推廣,可能要去接觸大眾,變得要設身處地,對方是身處什麼樣的環境背景下,不要讓人覺得被強迫,而是真心想讓人理解,不想要也不能強迫。

Nata:我關心性/別議題與無政府主義,但不會自稱是女性主義或無政府主義者,因為大家對於這些名稱都會有不同想像。標籤自己也會妨礙自己與別人的溝通。

邱珞筑:就像許多我們認為是性/別或女性主義的前輩,反而會說「我不是」,因為不想被標籤化。如果真的要達到某種影響,應該是要主動讓別人真的想要達到這樣子比較好。我自己常覺得裡外不是人。有人認為我很激進,但我認為我自己完全不激進,甚至在性/別圈內我可能還算是挺政治不正確的。我在兩邊都政治不正確。

詹秉諺:我覺得只要討論事情時保持開放,要說自己是女性主義者或是無政府主義者都行。跟人交流的時候不要讓人覺得一定是怎麼樣才可以就好了。

邱珞筑:有時候是因為人會(因為標籤而)預想你是什麼,變得阻礙對話。例如你說自己是女性主義者,他就說你就是怎樣怎樣,講到後來根本沒在聽,每個人有適合自己的推廣方法,跟自己過得去就好。

王丹青:跟自己過得去真的很重要。

邱珞筑:真的!不然真的做不下去。(註12)

 

註1:「女性閱聽人行動」是針對2014年4月中天電視台節目《新聞龍捲風》當中,主持人戴立綱和來賓彭華幹以煽情及性別歧視的口吻調侃一名參與反服貿運動的女士。一群對事件感到憤怒的參與者,透過網路串聯、召集,先是聚集於立法院外的青島東路就「社運是否有合宜的服裝標準」展開討論,並在事件發生後第4天前往中天電視台投擲衛生棉抗議。「女性閱聽人」批評,運動以來中天持續猥褻參與運動之女性的身體,透過性取消運動的正當性,成員認為「抗爭沒有制服」,行動不止針對反服貿運動,也是整個排除女性及不合格者的社會結構。

註2:地下社會是位於師大路上的Livehouse(音樂展演空間),也是台灣地下音樂社群重要的場景,經營了15年後,2012年6月,因不堪里民檢舉、台北市政府接連開罰而決定歇業。

註3:共力社是一個以集合(collective)方式運作的組織,嘗試「龐克場景政治化」、「龐克作為政治行動」與一些另類生活的實驗。活動集中於2010至2012年間。

註4:衝撞、釘孤枝、mosh pit…等等,指在金屬、龐克或搖滾表演時觀眾因情緒高漲而以身體相互碰撞的行為。

註5:1994年,由吳中煒與友人於永福橋河堤舉辦的活動,以廢棄物品裝置,活動內容包括樂隊演出、劇場、裝置藝術、火舞等等。

註6:邱珞筑這段話的意思是:在過去這種約束可能是集體經驗的,所以解決的方式是尋求集體的解放。例如龐克藉由身體的衝撞,希望突破社會規範,破爛生活節的藝術家透過抓胸部,誘發女性反擊而使其重新奪回身體權。但現在已經不是如此二元,壓迫也變得沒那麼直接,要探討的方向可能是往幽微的、個人的生活與經驗。每個人不是完全一樣,所以很難說「抓胸部」或是「衝撞」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種解放的方式。

註7:美國華盛頓的龐克樂隊,曾於2017年2月來台演出。

註8:Riot Grrrl。1990年代從美國華盛頓開始的運動,深受女性主義與龐克的政治觀影響,就音樂而言,被認為是暴女樂隊的代表如Bikini Kill、Sleater-Kinney、Team Dresch…等等。除了音樂以外,暴女運動透過小誌(zine)、藝術、政治行動,關注女性所遭遇的不公與暴力、性別歧視、恐同...等議題。

註9:NOFX是一隻美國龐克樂隊,曾於2007年時在台北公館的音樂展演空間The Wall演出。

註10:邱珞筑這段話的意思是:異性戀單偶制霸權跟父權不同但相關聯。父權其中的家父長制主要跟家中的長輩生理男性權力有關。

異性戀單偶制:古代在許多地區都不是單偶制,且在性方面相對開放,到了現代後,有了一對一婚姻制度,而且被認為應該是要建立在「愛情」上,這造成婚姻以外的性,或者同性的性,都被認為是不合法的。基本上異性戀單偶制建立在愛情或生殖上,並且用法律規範之。這會造成社會忌性:不是婚姻中的性、不是異性戀、不是一對一的性、不是為了繁殖的性、不是為了愛情的性都會被排除,等於排除娛樂的性、同性的性、多元的性傾向,所以異性戀單偶制與父權結合,彰顯在不合乎性規範的生理女姓身上就可能成為「蕩婦」、「淫蕩」。

「女人是男人的財產...」:由於人類生產模式的改變,以致婚姻制度與家庭形式的改變並且產生了私有財產制,生理男性在這種社會中成為生產的主力(因此男人成為勞動的機器,而女性則成為生殖的機器),為了維繫這個制度,這種價值觀念在各地區以文化、宗教...等等的形式對人類生活進行規範,而演變至今。然而這並非生理男與生理女天生必須被固定的角色,隨著時代又不斷的演變,現今社會早已與過去不同,這些都是可變動可翻轉的。

註11:鬍鬚女是一位出身澳洲、在日本知名度很高的表演者、摔角手、重金屬歌曲翻唱者,以強壯多毛的體格及可愛的裝扮產生的衝突為個人特色。2015年3月曾來台演出。

註12: 事後補充:珞筑給(想加入這個圈子)女生的建議(回應Ready的問題)。

我覺得自己很難給建議是因為我覺得每個人都不同,而且我也沒辦法說怎樣是好怎樣是不好,但我覺得我經歷的事情、想法與觀察也許可以讓一些人作為參考(不管是什麼性/別或在什麼社群中),就像這部紀錄片也許有些人覺得無感、覺得「真的有這樣嗎?」或是「這個問題有需要被討論嗎?」,但明明不在同一個地區(印尼)的我,卻在看這部片的時候發現了極大相似的經驗與共鳴,顯示著這些令人困擾的事情是真實存在的,所以我覺得談論這些事情是必要的。

關於「妹」和「大嫂」的位子。這個部份我想強調的是,並不是說這兩種身分不好而是在這個圈子裡(或很多圈子裡),生理女性似乎很容易「只」落入這兩個角色(這兩個稱呼是不是有貶抑感又是另一件可以討論的事),然而不管在什麼領域很多人很容易會去說這是因為:生理女性天生就沒有這種天分,或說這是因為大部分的女性不上進,不會自己去努力爭取(這很容易從某些「成功」的生理女性口中說出)。然而我要說的是:這就是這個結構的問題。如同座談中所說的,女性被教育成某種特質與樣子,以至於Ta們已被制約成無法追求或不知道怎麼追求這個框架以外的東西,也導致在過往歷史或是文本中可以參考、投射的對象極少(有些還是不被記錄或是從記錄中被抹去,這種手段是不是像極了許多洗腦政府呢?),相反的男性則否,而且這些以生理男性為主導的圈子並不支持。當然你可以說:如果你真的想要,就應該更積極、更堅強,何須管結構支不支持?當然,個人的能動性是需要的,但為什麼追求相同的位置,生理女性與生理男性卻有著不同的困難度呢?當然,生理男性在這種結構下,也有他們被制約的部分;反之,在以生理女性為主的領域中,生理男性也受到同樣的挑戰,這便是性別刻板二元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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