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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ther Be Alive——台灣龐克訪談計畫 1:洪申豪

編按:小誌「失蹤者之城」的作者之一田靖,目前正在進行「台灣龐克採訪計畫」,本文即是該計畫首篇,訪問了Vooid樂隊主唱、吉他手洪申豪,討論個人聆聽經驗、龐克音樂與文化推廣,以及對於當下音樂獎項和補助的看法。

失蹤者之城是一本由樂迷觀點出發的DIY刊物。深受龐克文化影響的作者,相信樂迷也可以是積極的參與者,在歷史的邊緣用力打滾。基於支持這樣想法的初衷,愁城很高興能成為這本小誌的寄賣點之一。也請各位細細品嚐這篇有趣的訪問。

失蹤者之城,一本售價70元,數量有限,如有需要,歡迎透過愁城粉絲頁與我們聯絡!

(圖右為Vooid主唱、吉他手——洪申豪。)

訪問者:田靖

受訪者:洪申豪

日期:2017/4/20

「Rather be alive」是瑞典龐克團Refused的一句歌詞,也是我認識龐克的起點。那時候約是2010年,在昏昏欲睡的課堂內找不到的有趣生物,我在龐克樂裡找到了,之後便開始接觸本地的龐克音樂至今。最近又重新聽了台灣重要的龐克團生氣的年輕人,腦中響起不能再這樣無聊下去的鬧鐘,該為自己的音樂喜好留下些什麼,好的壞的爛透了愛過了頭的那些什麼。每個人都是場景的一部分,都可以透過鳥不啦嘰或是正經八百的行動決定場景的樣貌,這並不是因為搖滾樂可以改變你我、改變世界,而是為了讓無聊的生活變得好過一點,就算這不是我們的時代,但我們可以找個角落小喝一杯、大吼過夜,享受不為了追求什麼的那一點點瑣碎的喜悅。

這個訪談計畫將鎖定過去十年參與台灣龐克場景的音樂創作者,預計未來的每一期會有一至兩篇的訪談。第一期訪問了曾參與一隅之秋、透明雜誌、Take This!等樂團,現在是Vooid主唱與吉他手的洪申豪,和他聊聊參與台灣龐克場景的過去與現在,以及台灣音樂發展的問題。

Q:我約是在2011、2012年左右接觸台灣的龐克音樂,那時候找了很多資料,發現都是你們這群人寫的,像是早期的PTT龐克版以及卓別林書報,還有以前在Waiting Room的網站上也看過類似的很帥的東西,但現在那個網站也關掉了。可不可以聊聊當時組團 、辦刊物以及推廣龐克音樂的情況?

A:卓別林書報是透明雜誌的鼓手唐世杰的點子,因為那時候網路上有很多類似內容或主題的blog(部落格),例如像日本那時候有很多介紹服裝或是音樂的共筆網站,唐世杰就想要弄一個類似的文章集散地,就找了我們這些會寫的、想寫的朋友。但因為我們這群人持久力、專注力比較不夠,漸漸地就愈來愈少人寫,所以就自然消失了,活躍的時間大概一兩年而已。

Q:寫手還有誰?

A:除了我之外,唐士杰會貼一些有的沒有,還有Ahblue,另外有一個外號叫小鬍子的朋友,他聽比較多金屬所以也會貼一些金屬相關的東西。

Q:Waiting Room之前有架一個網站,上面也有很多東西,Hardcore(硬蕊)、Emo之類的樂團介紹,但那裡現在也停掉了。

A:對我而言,這種東西如果可以一直默默做、默默寫當然是最好,但我覺得如果有人參與討論或是一起分享、形成一個網路是最好的型態,但缺點就是你必須期待別人一起來喜歡並加入這個東西。像我們的情形是沒有等到太多人來加入,而且對於寫東西的熱度與持續力不久,所以就漸漸懶得分享了。當然這是不好的,我自己觀察到我的這些朋友以往做資訊上的分享都是類似的情況,可能一部分原因是自己沒辦法督促自己持續去寫,一部分原因是期待有人能加入討論分享的熱度沒有達到一定的高度。

Q:那時候有出實體刊物嗎?

A:Ahblue有出過,我也曾出過一本刊物叫Mosh pit,這幾年一度也有想過,可是過 了30歲之後我愈來愈懶得跟別人有資訊上的交流,有可能是現在網路世代的資訊已經夠多了,默默地自己找自己有興趣的資訊的確是比較輕鬆。對於建立分享的網路、期待遇到音樂的同好那些東西已經沒有那麼熱情了。

Q:那時候有一個專門引進龐克音樂的廠牌叫豬本主義,是誰弄的?

A:周小虫,對於那時候的我和朋友們,龐克、Hardcore這些東西在我們的身邊沒有什麽前輩可以分享情報和資訊,當然有一些長我們一個世代的前輩有關注類似的東西,像水晶唱片就有發行過一些很酷的另類、龐克作品。由於那是一個沒有網路的時代,在我們之前台灣的龐克、Hardcore愛好者,我們可能只模模糊糊的知道他們的存在,但我們和他們的生活圈很遠,沒有機會交流。周小虫的出現,讓我們得到更清晰的國內外龐克資訊,他的廠牌豬本主義,大量介紹國外龐克的脈絡。對於那時候的我們來說,十幾歲的年輕人能得到的資訊就是主流媒體上的那些,像是Sex pistols、The Clash 、Ramones這些東西我們一定會知道,還有當時MTV在播的,像是Sum41和Greenday,但從 Sex pistols到Greenday的中間其實有著十多年的gap(隔閡),周小虫讓我知悉那段歷史和發生過的大小事、新的廠牌、新的樂風與新的活動。豬本主義對我們這掛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讓我們連成線與面。豬本主義大概活躍了四、五年的時間。

那時候台中的龐克圈很熱絡,他們有很多團,像是混亂之島無政府和售貨員,大概2000、2001年的事,我們很羨慕那樣的氣氛,於是我就組了一隅之秋,那 三、四年左右也有一些朋友想組團,但是無疾而終的居多,後來出現了一個團叫Spunka,他們是玩Ska-punk,比較Pop punk的東西,我們之前有交流、但隨後也有發生一些爭執與對立,Spunka的團員有傷心欲絕的許正泰還有之前生氣的年輕人主唱、現在是DJ COISIMOZ何灝,一隅之秋就是我、劉暐、唐士杰還有之前Ashen的鼓手阿呆 。

我覺得每個地方都一樣,只要有龐克、次文化的存在都會對那些精神啊、音樂的定義有些爭執,只是發展比較久的國家可能吵一吵、Beef(抱怨)一下之後就各玩各的,各個族群之間一定會有歧見,但各有各的場景,所以也不用有事沒事就來吵一下架。像是國外有些玩Straight-edge、Power-violence、Hardcore的可能會看不爽Crust-punk的人、Crust punk也賭爛Emo、Screamo,類似這樣的事情不勝枚舉。台灣那時候的龐克發展很急促短暫,一下子各種樂風都有,台中可能就是 Skate-punk的大本營,我和朋友喜歡Hardcore、Post-hardcore、Emo;Spunka那掛可能喜歡Ska-punk、Street Punk,如果你對這些類型有研究的話,你就會知道這些音樂類型所提倡的價值觀可能會有些不一樣,所以總是會有一些爭執,但基本上我們都還是喜歡龐克的,後來一隅之秋解散,Spunka也解散,Emo這種樂風在一隅之秋解散後幾年台灣開始稍稍的流行起來。

Q:一隅之秋是你第一個團?

A:如果說有正式的表演的話是,一隅之秋之前我有跟盪在空中的賴Q、Seed Toss的牛蛙組過團,但沒有正式的表演,那時候我19、20歲。

Q:一隅之秋的歌詞都是用英文寫的,那時候有什麼考慮?

A:我接觸搖滾的過程中受台灣本地搖滾的影響不大,小時候聽張雨生、東方快車,這是我最早浮現樂團的概念的音樂,我會覺得他們好聽但不會讓我覺得很帥,會讓我有衝動想要拿一把吉他組團、真正讓我有熱情是西方的音樂,像那時候的Nirvana、Blur,讓我在青春期會想要有變得和他們一樣的衝動,理所當然我就開始大量接觸西方的音樂,因為那時候我聽得看得都太少、對中文創作的想像空間還沒有被打開,寫中文歌詞的主題感覺是相對狹窄,而且唱起來會有些彆扭,因為我還沒有聽過中文歌用嘶吼的方式來唱,雖然說閃靈那時候已經存在,但音樂的表達方式還是不太一樣, 加上自己實力與想像力的不足,一開始很自然就是模仿西方搖滾的形式為主,用英文唱起來也不會彆捏,因為你常常聽的就是那些東西,但這件事一直困擾著我,因為我是一個脾氣蠻硬的人,我還是會覺得如果愈難的挑戰我就愈想試,雖然可能會出糗但我還是想去試,一隅之秋的時候我曾有想過要寫中文歌詞但寫不出來,一隅之秋結束之後,心中萌發了組下一個團的想法,那時候我就想說我不會玩樂風這麼明確的類型的音樂,可能就是以Indie、另類為一個大概的方向,但歌就不一定要往激烈、 Hardcore的方向走,我可以練習寫中文歌詞,組了透明雜誌之後,寫了第一首歌就是用中文,很自然地之後的歌也都是中文。透明雜誌是2005年的想法,2006年時候組成的。

Q:現在龐克音樂似乎不是這麼流行,討論熱度降低很多,你怎麼看待這十年內龐克 、或者說整個地下音樂場景的轉變?

A:其實在國外也是一樣的情況,台灣目前音樂的問題就是像這種搖滾樂之下的子類型的樂風發展的歷史都很短,真的要說可能都是1990、2000年以後才蓬勃發展,還沒有形成一個長久的文化,例如像國外的歌德族,對年輕人來說可能是一種造型上的流行,但是如果是從80年代就開始接觸歌德的OG或是真的很熱愛歌德文化的年輕人,他們閱讀有關歌德的書、電影、做那樣的打扮、聽歌德音樂,那已經是他們長久以來生活的方式了,對其他音樂類型也是一樣,久一點可能都發展了40、50年的歷史 ,可以成為一個人一輩子的喜好。但是對於台灣人來說,這種東西只有十年歷史,能夠找到的、蒐集到的資訊都相對的少,而且感覺都是「外國人的文化」。所以那個東西你可能只在人生某一個時期有興趣而已,只是短期的嗜好。我覺得這需要時間,也需要認真去推廣,不是說這些東西有那麼重要,就喜歡音樂的人而言愈快建立系統讓人去消化是最好的,但是這件事需要很有耐心、需要有文字、實體店面與樂團去帶動 ,像 90年代、2000年初期的時候台灣的龐克曾經熱門過,現在的樂團可能回到比較沒那麼激烈的樂風,我覺得這是一個波動,全世界都一樣,當一個東西發展到極致之後,下一個東西就會冒出來。我只是希望在這個變動快速的時代中,台灣現在喜歡任何音樂的人都可以再堅持一點,可以把自己熱愛的東西用自己的方式保存延續下來。 我們一直在羨慕歐美、日本這些國家的音樂環境,但日本是亞洲的特例,它算是跟美國同步發展的,同步平行輸入的,因為台灣的政治與社會環境的關係,所以這些東西引進的時間點是落後的。總歸一句話,都需要時間。

Q:現在台北的龐克團好像沒有太多。

A:就我知道有一群新生代的人還是有在玩龐克,只是我較少和他們有交流,但其實還是有。台北以外的城市有餵飽豬奮樂團等等,都是不錯的樂團。

Q:你當時是怎麼接觸到Swing Kids這些Hardcore音樂的?

A:豬本主義,他一開始推薦給我的音樂是芝加哥那一掛的中西部 Emo,比較悅耳、 有旋律,我從那些音樂又回去聽華盛頓的那些早期的Emo團,他們可能比較有原本 Hardcore的樣子,像Rites of SpringEmbraceLungfishFugazi等等這些可能會被稱為Post-hardcore的團,甚至像最重要的Hustker du,我後來發現他們對之後的樂團有很大的影響,像我在聽Hustker du的時候就會想到後來的The Get Up Kids,後來我去聽了更混亂、無調性的聖地牙哥掛的Emo、Screamo,一開始聽了 Locust,再回去聽Swing kids、Antioch ArrowSome Girls,就發現這一掛的我也很喜歡,還有 Unwound 這類的團,這是我聽下來的順序。我對音樂算很雜食,有時候我聽到有些樂團融合這兩邊的特性,旋律與混亂兼具,或者像是沒有那麼旋律也沒那麼混亂的At the Drive-In我就覺得很酷。這幾年來探索音樂的方向更廣闊了,這些東西現在就 比較少聽了,反而會去聽一些更老的東西。

Q:(失蹤者之城)這次翻譯的Justin Pearson的訪談中提及了 Bad Brains主唱的恐同事件(編者註:Bad Brains與另一隻樂隊Big Boys於美國奧斯汀演出時,當Bad Brains發現後者主唱Biscuit為同志時,在離開的時候給了Biscuit一個信封,裡頭的紙條寫了惡毒的字眼「祝你遭地獄之火燒死。(May You Burn In Hell, Bad Brains.)」),很巧的時將近七年前你也在卓別林書報上提過同樣的事件,Justin Pearson認為這件事去他媽的超過了道德的界線,你又是怎麼看待音樂人對於政治議題的態度,以及Anal Cunt這樣超級政治不正確的音樂。

A:我覺得在各種主義、思想與標籤的框架之下,我們都要先去想作為人這件事情,就像在自由主義裡也有很保守的人,在保守主義裡也會有相對自由的人,更不用說龐克,龐克太龐雜了,極端的種族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都有,我後來去看這件事情就覺得沒有這麼訝異,從他們的成長背景來說,像Bad Brains這些人他們是信奉Rastafari、信奉Jah的,在Jah的概念底下男人跟女人結合是很理所當然的事,當他們同時又喜歡龐克的時候,衝突就會出現。在80年代之後龐克是一直在思想上求進步,素食主義、性別平權、反對納粹等等。但Bad Brains後來也表達他們對於同志態度的轉變,人面對事情真的都需要時間,我們真的沒有進步到哪裡去,我們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去改變,才能走向一個更好的世界,把時間拉長來看,這些東西都急不得,即便再進步的人也一定有想法上的死角,只是那時候的龐克非常激進,所以他們看不下去。

至於Anal Cunt,我非常喜歡他們,我覺得就是會有這樣的人存在,他們就是完全不要進去文明的討論區裡面,在外面嘲笑這一切,但他們自己本身其實未必是這樣 ,我覺得他們的作品是有趣的,他們對我來說很像南方公園,用很極端的方式去解釋,像是他說希特勒是最敏感的男人,幹我覺得超好笑,但他們永遠都是極端的小眾。他們搞的是音樂啊,如果他們搞的是宗教、政黨,可能就會變成下一個ISIS,但音樂的殺傷力沒有很大,可是還是有笨蛋很嚴肅的去看待這種事。

Q:你的專輯《Bored》中的同名歌曲是一首嘻哈歌曲,你參與的樂團Take this!首次表演的時候也有穿插嘻哈的橋段,之後還會嘗試嘻哈的創作嗎?

A:還是會啦,可能等我下一次臉皮厚起來的時候,嘗試不怎麼拿手的樂風對我來說是一種練習,雖然我喜歡但未必拿手,我必須厚著臉皮,在我自己都有點羞恥的狀況下發表出來,接受批評然後自己去消化,現在回頭看這首歌,歌詞我還是喜歡的,但Flow和韻腳可以再進步,Beat我覺得還OK,我很客觀地去看待我的創作,我覺得這個作品還可以,就把它當作一個過渡的時期。但是這首歌講的東西我還是喜歡,我沒有對不起我自己。

(話題叉開聊到新加坡輾核小隊 Wormrot《Voices》這張專輯,真的很棒,強力推薦給大家。)

Q:你怎麼看待樂評,或是推廣音樂的各種行動?

A:我現在不太主動推薦音樂給別人了,我是指在網路上,如果知道身邊的朋友有特別聽什麼音樂的話,我聽到那個類型的好音樂我還是會推薦給他,在這個時代推薦音樂和請外國樂團來台灣都是有點吃力不討好,對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就是把我的音樂弄好。現代人沒有耐心看太多文字,甚至沒有耐心聽完一張專輯,他們有的耐心可能是花四分鐘看一隻拍的不錯的MV和一首好聽的歌,在多數人很可能是這樣的聆聽習慣的環境中,我對於自己去寫文字推薦這種事已經算放棄了。但是,我還是覺得樂評是需要的,現在Youtube上最紅的樂評是Antoni Fantano,他聽的東西其實跟我們非常像,喜歡的東西很雜,包含喜歡爵士、嘻哈、金屬和龐克,他還蠻堅持他音樂的喜好,不會給一些他認為浮濫媚俗的東西太好的評價,但對於一些重度的音樂愛好者來說,可能還是太過溫和,但這種呈現的方式就是這個時代需要的。如果現在台灣出現一個像他一樣的樂評,或許會成功。台灣還是會面臨到一個問題,我們的發行量太少,如果只針對台灣的發行作品進行評論,他可能一個月只能上傳兩、三部作品的樂評影片,像Antoni幾乎是天天在上傳。我覺得樂團的發行量還是一個大問題,等那個量出來之後,才能期待大家去玩更多不一樣的東西。這其實又牽涉到補助的問題 ,因為補助的門檻因為一直沒有拿捏得非常好,如果有人做很好的實驗噪音他拿到補助的機率大嗎?你會發現很多團在音樂的內容上其實都還是偏流行,因為補助的名目就是流行音樂的補助,那他幹嘛特別補助特別小眾或是實驗的音樂?如果這樣久了, 流行音樂和非流行音樂的質和量的差距就會愈來愈大,資源愈來愈不平衡。

我一直都明白實驗、噪音這些東西永遠都會是小眾,不管在哪個地方都一樣,像日本也是,人們可能覺得日本的音樂環境很好,但它們賣最好的東西也還是傑尼斯或是女子偶像團體。要怎麼樣同時發展流行音樂又顧全到小眾的生存,我覺得這不是補助政策能夠完成的,這樣的環境它還是要靠聽眾自己去把它建立起來,才能持續的發展。說到這裡其實我也還沒有答案,我只能一邊觀察這一切然後繼續做下去。

Q:這必須依靠雙方的努力,不只是樂團、歌手單方面。

A:對,我覺得中介的人非常重要,我舉個例子,像日本。我非常喜歡研究日本的文化,因為日本跟台灣算是比較近的國家,但它們的文化發展的相當全面,從藝術、畫 畫、音樂、汽車對他們來說都是文化。現在他們最出名的一位主持人,是一位總是戴著墨鏡的老頭,他叫做塔摩利,他在日本爵士界算是一個重要的推手,曾經訪問過Miles Davis,可是他在主持長壽音樂節目Music Station時,面對的都是傑尼斯、AKB48 等等流行、偶像歌手,然而,日本人知道他同時是爵士愛好者也是知名節目主持人,他喜愛爵士、推廣爵士、在自己主持的節目中討論爵士,我想多少有些日本 人因為他的關係開始接觸爵士音樂。像台灣比較類似的人物可能像是張菲,張菲會吹奏薩克斯風,但是不知道是他並沒有特別去推廣這樣的東西,還是他曾經試著推廣過 ,但沒有獲得大眾的迴響?所以大家並不會把他和樂手的形象連結。我覺得這相當可惜,因為在台灣八、九零年代經濟富裕時是允許我們有多餘的時間與金錢去培養文化的底蘊的,但人們錯失了那個機會,等到經濟垮台之後人們更覺得所謂文化這種不能生產賺錢的東西是不切實際、奢侈的,但文化在我來看卻相當重要,他跟經濟、政治、生活環境都有重要的連結。

Q:關於音樂產業的另外一個問題是金音獎、金曲獎,你對於這些獎項有什麼看法?

A:我以前比較激烈、極端一點,我徹底否定它們的存在,但是我現在認為這些大小獎項的設立在音樂產業發展蓬勃的國家也是存在的,差別在於:一般的國外樂團比較不會去追求我要得到某個獎項,但是在台灣,你在得了這些獎之後,知名度會有所增加,和登上音樂祭大舞台一樣,所以大家會想去擠這個窄門,對我來說這樣比較不健康,因為你不知道篩選機制的標準是什麼。我用比較假設極端的例子來形容,假如Kurt Cobain生在 2017 年的台灣,是個20歲出頭的小夥子,然後他寫了一首歌叫做 〈Smell like Teen Spirits〉,可能沒什麼人會理他,他也沒辦法因為這首歌上超級偶像 、星光大道,只好試試手氣去報報看錄音補助吧,除非這個世界現在的潮流,像是那些韓國男團或是Billboard 200上的人唱的是那種音樂,那麼他才有機會紅。若是這樣的話,我想也不會有什麼Grunge風潮了吧。在這樣的情況下,那些獎項、審議機制 ,我們要怎麼判斷他適不適合我們。我當過一次政大金旋獎的評審,那次和我一起當評審的還有白目樂團的范仲瑜,我們看到很多很有創意的東西,但他們最後不會變成其他評審的首選。我還是會鼓勵新的樂團去做真正想要做的音樂,但講是這樣講。現在這個時代,要怎麼增加關注度、臉書的Follow人數經營粉絲專頁什麼的或許是更加重要的課題,時代的問題。

Q:我之前看到湯湯水水在《我的未來就是夢》音樂節的訪談,有提到類似的問題, 很多樂團可能願意花比較多錢去拍MV、作周邊,而不願意花更多時間去經營、推廣自己的音樂和想要表達的東西,可能現在真的有這樣的風氣。

A:拍MV、作周邊對於很多人來說就是在推廣音樂了,這個問題應該是對於一個音樂人怎樣看待自己的音樂作品。因為在當代,獨立音樂的經營方式可以說和主流宣傳的模式沒有形式的差別只有規模的差別,如果今天一個主流的藝人宣傳金額是200萬 ,而獨立藝人只有20萬,那他考量到這20萬最大最快的效益後,比起花在添購器材 、錄音這些製作的成本,可能他還是會拿去作宣傳比較實在。現在的一個大問題就是人們越來越沒有耐心。沒有耐心長久培養自己的愛好、沒有耐心去閱讀消化一本又一 本的書,我們需要最快速的時間去獲得資訊,一行字、一個 MV、幾秒的短片,最好 是一張有梗的照片,但這其實蠻危險的,因為很多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可以交代的。 對我來說現代人最缺乏的東西可能是相對嚴肅的、需要長時間耐心去消化的作品,而 且人們還要忍住不那麼衝動,即時在網路上發表意見,因為這個時代一切都可以變成用過就丟的即時娛樂,長久下來會有一大群可怕的人類。

Q:現在網路上取得音樂的管道其實非常多,那麼發行實體的 CD 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

A:這完全是情感在作祟,我還是喜歡實體的音樂產品,這是一種蒐集的癖好,我也知道我的發行量不是太大,對我來說,只要把發行量和成本控制好,在可以小賺的情況下就可以去做這件事。我不知道為什麼有人對於玩獨立音樂會賺錢這件事存在奇怪的幻想,即便今天你的專輯一千張全部賣完,然後T-Shirt都賣得不錯,你賺的錢還是不會比有穩定工作和年終獎金的人來得多。對我來說,只要把成本、發行量和品質控制在資源可以掌握的範圍內,發行實體就會持續做下去。我認為聽音樂最自然的方式就是擁有實體的音樂作品。但是這幾年開始我也會付費串流音樂,現在也有用Apple Music,一個月一百多元,讓許多人的經濟能力還付得起。但是很多專輯我同時擁有數位下載、CD和黑膠這三種不同規格的發行,順序通常是先找到數位下載,再來是CD,最後還是會試著找到黑膠,這是一種收藏的嗜好。

Q:透明雜誌有一首歌叫做〈E的幽靈〉,那一首歌致敬了Elliott Smith,對於他你有什麼話想說?

A:他就是一位纖細的天才,我真的很喜歡他,美國歌手裡面這樣的人還蠻多的,像是Sparklehorse的主唱,後來也是自殺死了,另外像是Bright Eyes的主唱也是,雖然他沒有自殺死掉,但他也是聰明、纖細、對於現狀感到憤憤無力、憂鬱,然後喝酒 。你知道Minor threat的主唱Ian Mackaye超愛Elliott Smith,他說他會去看Elliott Smith的現場。我其實一開始聽到Elliott Smith音樂並沒有特別喜歡他,而是等到他過世之後才真正愛上他的音樂,可能我剛開始接觸音樂的時候不太喜歡民謠的東西。 接觸Elliott Smith之後,我又回去聽了披頭四等60年代的老團,因為Elliott Smith也是披頭四的歌迷,這也是聽音樂最有趣的地方,就好像我喜歡Number Girl,所以我又會去聽Led Zepplin還有Pixies,這是人類歷史上很有趣的地方,誰影響誰創作出了什麼作品,當然也有不出世的天才,但許多了不起的作者都有受到前人的影響,Elliott Smith也影響了很多人,像是Bright Eyes、Coconut Records、Andy Shauf等人。

Q:Refused的新專輯你覺得如何?

A:哈哈,我沒有很喜歡,雖然還是不錯的音樂,但是沒有他們前兩張音樂那種帥氣的感覺,這應該和我年紀大了沒有關係,就算我年輕時候聽到這張應該也是會有相同的感覺。因為我自己也創作,所以我知道你有可能會比不上自己的前作,但是這是一種自我挑戰,對於創作的說法有有非常多種,我很推薦你一本書叫做《創作者的日常》,裡面蒐集了很多創作者的習慣等等,你會發現這種事其實沒有一定,各種各樣的情況都有。我覺得創作真的是一種為自己負責的行為,大部分的時候你的創作都賺不到錢,有時候甚至會因為過去的作品而厭惡自己,但不管如何你都要和過去的作品挑 戰,當我年紀愈大,對於創作這件事情我也會愈來愈認真,我也不會因為Refused這張作品變差了而否定他們之後的可能性,但至少他們已經有兩張很傑出的作品。

Q:Refused對我來說是一個重要的樂團,聽了他們的《The Shape of Punk to Come》之後我才去找了其他龐克團來聽,他們的詞寫得真好。

A:他們的詞真的太棒了!太棒了!如果我哪天衝動要去刺青的話我應該就會刺他們的歌詞,它們每一首歌詞都有金句,那是歷久不衰的……等等,我後悔了,我還是不 會去刺青。

Q:再來這個問題是我朋友想問的,他覺得台灣樂團圈太向日本靠攏,有些在跟日本的風潮,你怎麼看這樣的情況?

A:沒有錯,我也是跟著這個風潮的一員,但我想說的是,台灣音樂的發展歷史有多短,日本音樂發展初期也是在copy美國的樂風,就連像早期的Happy End、Flower Travellin' Band,這些從60年代出來的人一開始也是在copy美國的東西,這都是發展初期必要的手段,也是理所當然的方向,只是在當代,我們身在其中的人看到這些 太過雷同的東西會覺得不耐,但時間長了之後,一定會看到不一樣的東西。想想看台灣獨立樂團發展才幾年的歷史,國外是五十年起跳,我們才十幾年,你的朋友有那樣的焦慮與不安,我覺得是可以理解,但是這是需要時間。現在是一個很好的時代也是很壞的時代,好與壞都來自資訊的取得太過方便,像日本搖滾樂發展初期,他們要得到一張國外的音樂作品相對沒那麼方便,當他們拿到一張LP後會反覆的聆聽、反覆琢磨,拼命地去學、死命地研究,直到發展到某種規模時一定會有人跳出來說我們日本人要發展自己的方向,所以一開始細野晴臣就想說我喜歡的都是西洋樂團為什麼我 要寫日文的歌,後來大瀧詠一說服了他,Happy End才變成了一個經典的日本搖滾樂團。現在台灣的情況一模一樣,台灣目前的規模,質跟量都還不夠,國外質量兼具, 所以台灣人的心態一直覺得舶來品比較好,但舶來品是真的比較好,他們經過了長期且完整的發展,之後會怎樣我也不知道,我只覺得文化發展的初期模仿是必然的,之後會怎麼發展誰也不知道。

現在的資訊太多太多,每天都有新的東西進來,就會變成沒有耐心把一種東西發展到純熟。人們有一天總會開始意識到「我要做跟這些國外的都不一樣的東西」,但首先,我們的質跟量要先做到,要做到這點就相當不容易,因為我們的市場相對小, 要如何培養一個世代的長期、穩定的對於音樂有熱情的聽眾,這是我一直在想的問題 ,而且不是說靠幾個人就可以做到的,我發現台灣獨立音樂的聽眾來來去去、汰換率很高,理想的情況是樂迷喜歡音樂就一直喜歡下去,他們可以跟著創作者一起成長一起變老,創作者也不用在十五、二十年後還在勉強自己創作青春時代的題材以迎合市場消費者,這對創作者和聽眾都不是好事。當然也是有老了還是充滿青春氣息的人, 但你可以分辨兩者的不同:什麼是自然的感覺、什麼是為了市場。如果披頭四在後期還在唱〈I want to hold your hand〉可能還是會有人買單,只是有些創作者可能會對此質疑,如果披頭四沒有轉變的話可能就會被後進的樂團超越,但他們改變了,我會喜歡披頭四是因為在音樂上他們有些想法和我很接近,他們不受單一樂風侷限的音樂創作,還有和同儕創作者競爭的心態,對我來說也是一樣,我愛龐克但它不影響我去欣賞別的音樂,龐克對我來說是一種哲學、一種看待事物的角度,它不是宗教也不是什麽兄弟會要你守一堆規矩。

Q:你有沒有最想合作的音樂人?

A:太多了……身邊的朋友、欣賞的國內外音樂人,這種問題會讓我很傷腦筋,還是別想太久比較好哈哈。

Q:接下來有什麼計畫嗎?

A:最近就是Vooid,大概六月會出一張迷你專輯。

(失蹤者之城 Vo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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